卫生院。
秦姝推开房门,看到屋里除了躺在病床上的谢澜之,还有七八个穿着军装的男人。
距离病床最近的中年男人,肩上两杠四星,满身军人的威严。
他站在那里,就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。
秦姝眸光闪了闪,意识到这位是营地的领导。
“嫂子来了。”
“秦同志给小谢送饭来了?”
“澜之你小子有福气,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。”
病房内的男人们,年长者打趣谢澜之,年轻的喊着秦姝嫂子
屋里的肃穆紧张氛围,因秦姝的到来变得活跃起来。
秦姝看向倚在病床上的谢澜之,他手上翻阅着一份红字文件。
男人低着头,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。
秦姝对众人颔首,唇角弯起一抹浅笑,看起来乖巧又安静。
“你们忙,我去水房打水。”
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,拎着墙角装满水的水壶离开房间。
秦姝走后,房内迅速恢复原本的严肃气氛。
谢澜之翻看完手中摊开的红字文件,从阿木提的手中接过钢笔,在上面行云流水地签字。
他把文件合上,双手递给半头白发,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。
谢澜之抬起头的脸,涂抹着一层黑药膏,仅露出两只眼睛、鼻子、嘴巴。
他声音铿锵有力道:“骆师,我会全力配合组织行动。”
骆师接过文件,拍了拍谢澜之的肩膀,眼神充满慈爱,一副秉公办理的口吻。
“你先好好养伤,组织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需要你。”
“是!”
谢澜之腰板挺直,坚定清澈的眼神中,透着狠戾的弑杀。
哪怕遍体鳞伤,只要组织需要他,他也会拖着一副残躯奋力而战。
骆师笑着说:“放轻松,养好了伤,有的是你建功立业的机会。”
他让开身体,露出三个穿着制服的男人。
“这几位是京市来的调查员,他们有些情况想要跟你了解一下,你们先聊,我去看看你敏姨。”
谢澜之点头,对一旁的阿木提使了个眼色。
阿木提亲自把骆师跟几名战友送出去,病房里只剩三名调查员跟谢澜之。
*
水房。
秦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,掰着手指估算着时间。
她准备再过半个小时后,就回病房。
“嫂子——”
忽然,一声熟悉的男音,传入秦姝的耳中。
是阿木提找来了。
他拎起被放在地上的水壶,对秦姝说:“团长一时半会脱不开身,他让我送你去吕院长那坐会儿。”
秦姝坐在椅子上没动,好看的黛眉轻蹙:“就吕院长一个人吗?”
阿木提说:“骆师也过去了。”
骆师是吕敏院长的丈夫。
就是病房里那位,两杠四星的中年男人,部队的大佬。
秦姝满脸犹豫,小声道:“这不太好吧。”
阿木提说:“没什么不好的,骆师跟吕院长是看着团长长大的,两口子没有孩子,他们把团长当成亲生儿子对待。”
“行吧。”
秦姝站起身跟阿木提离开。
他们刚走到吕院长休息的房间,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愤怒声。
“骆振国!你是疯了吗?”
“澜之身体刚有好转,你就给他派任务,是嫌他伤得太轻了?”
平日看起来脾气温和的吕院长,没想到嗓门这么大,听起来像是气炸了。
“嘭!”
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。
守在门口的两名战士,眼观鼻鼻观心,一副早已习惯的镇定模样。
“不行!我不同意!”
“嘭!”
屋内又响起吕敏的愤怒声。
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,房门跟着颤了颤。
秦姝瞪圆了双眼,没想到年过半百的夫妻,打起架来这么凶残。
阿木提压低声说:“没事,他们很快就和好。”
事实证明,他说的是真的。
没过多久,紧闭的房门,很快被人从里面打开。
吕敏看到门外的秦姝,双眼微微一亮。
她跨出房门,拉着秦姝的手,目光热切地盯着她。
“阿姝,澜之的伤还有多久能痊愈?”
“最少半个月。”
秦姝的手都被攥疼了,忍着痛如实道。
谢澜之的元气日渐恢复,最严重的是腿伤,下周才能下地活动,半个月后可以痊愈。
吕敏松了口气,又担忧地问:“你有几成把握?”
“......九成。”秦姝道。
其实,是十成把握。
吕敏闻言,拉着秦姝的手往屋内走。
骆振国衣服凌乱地坐在弹簧沙发上,脸上挂着被挠的指甲印。
看到秦姝进来了,他神色讪讪地整理衣服,“小秦同志来了,快坐。”
吕敏瞪了骆振国一眼,凶巴巴道:“你听到了,澜之重伤卧病,不能进行任何危险任务!”
骆振国虎着一张脸,语重心长地说:“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。”
“那你去向组织汇报情况,澜之这些年历经生死,好几次都差点没挺过来,如今人都快废了,你忍心看老谢家白发人送黑发人?”
“这说的是什么话,我看着澜之长大,把他当亲生儿子!”
“放屁!”
吕敏非常粗鲁地骂了脏话,眼珠子都气红了。
骆振国见妻子快哭了,放轻了语气说:“上面不一定要谢澜之出面。”
吕敏更怒了:“你当我好骗?红字文件都出来了,那是死命令!”
“难道眼看着那群亡命之徒,横跨我们的地界,弄那些糟蹋人的玩意儿,来祸害我们的百姓?!”
骆师话一出口,猛地侧头去看秦姝,锐利的眼神仿佛刀子似的刺人。
秦姝听着两口子一个比一个嗓门大,头都被他们吵得嗡嗡作响。
眼看两人暂停,她适时出声:“那个,我去看看谢澜之。”
有些事,不是她一个普通人能听的。
还是早点撤为妙!
骆振国点了点头,温声说:“你去吧,把澜之照顾好,组织会记住你的,谢家也不会亏待你。”
秦姝脸上挤出一抹笑容,逃似地离开房间。
她知道骆振国顾忌着她在,有些话说得含含糊糊。
即便如此,秦姝也猜到了,谢澜之的大概任务是什么。
这里是部队,是边界线,部队后面的天鹰岭绵延数百里。
天鹰岭地域复杂,东边是香江与云圳市的咽喉位置,被很多铁丝网围着,依旧挡不住想要前往香江的偷渡者。
天鹰岭的西边,隔着一条河,河的对面是三不管区域。
那里鱼龙混杂,住着很多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。
他们贩卖武器、毒素,还会拐卖妇女孩子,可以说是无恶不作。
谢澜之这次重伤,就是被一群亡命之徒,用自制的土炸药炸伤的。
秦姝在回病房的路上,迎面碰到三名调查员。
跟这些人擦身而过的时候,她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。
秦姝想起病房的谢澜之,生动艳丽的脸色微变,前行的脚步加快。
“嘭!”
房门被秦姝一脚踢开。
看清楚屋内的场景,她脸上升起怒容,略显风情的眼尾泛红。
“吱呀——”
病房的门被人推开。
阿木提站在门外,表情目瞪口呆,整个人都傻了。
他看到躺在病床上,脸色惨白病态的谢澜之,单手搂着秦姝盈盈一握的腰肢。
身娇体软,脸色绯红的秦姝,上半身趴在谢澜之的身上。
阿木提眨了眨眼,又揉了揉眼睛,怀疑自己没睡醒。
如果不是谢澜之身上扎满了针,看他们暧昧的姿势,还以为发生了什么,身心竭尽。
谢澜之知道跟秦姝的姿势,此时有多让人浮想联翩。
被人误会秦姝趁他重伤时,在病房里乱搞的闲话,她能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。
谢澜之垂眸望向盖在腰腹的被子,深深吸了口气,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,以此遮挡不体面的现象。
他瞥向惊魂未定的秦姝,压低声说:
“快起来,有其他人来了。”
但凡他行动方便,也不会跟秦姝如此狼狈。
秦姝一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,闻言立即站直身体。
她背对着病房,假装收拾桌上的针灸收纳包。
没想到她也有误诊的时候。
狗屁的不行!
门外的阿木提,眼神不敢乱看,也就没发现谢澜之的尴尬。
他表情略显不自然,挠了挠后脑勺。
“那个,团长,嫂子,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?”
阿木提恨不得找个地缝,直接钻进去。
太尴尬了!
谢澜之凤眸微眯,语调微冷地问:“你来做什么?”
“给您送饭来了。”
阿木提举起手中的铝饭盒,语速极快。
谢澜之视线越过他,看向后面穿着制服的两个女人。
“她们是谁?”
阿木提让开身体,露出一老一少两个女人,热情地介绍。
“团长,这两位是婚姻登记所的同志!”
他以为团长跟嫂子的感情这么好,对登记的事也会迫不及待。
谢澜之脸上没有丝毫喜色,眼神一贯的平淡冷漠。
他眼尾余光扫向身侧的秦姝,语气冷淡地说:“今天不方便,让她们先回去。”
“没什么不方便的!”
秦姝转过身,美目一瞪,直视谢澜之的深邃黑眸。
她眯着眼问:“你想拖延时间?”
被揭穿心思的谢澜之,避开她的视线,看向门口的阿木提。
“我吃过早饭了,你先带婚姻登记所的同志去食堂。”
阿木提察觉出病房的氛围不对,连忙领着两个女同志撤离。
房门刚关上,秦姝就开启了质问。
“谢澜之,你在搞什么?”
谢澜之沁着冷汗的苍白脸庞,神色凝重,唇角牵起一抹疏离弧度。
他薄唇缓缓翕动:“阿木提这些年的功绩一直被压着,我把他留在身边,是为了让他多磨炼磨炼,以他的能力,日后前途不可限量,用不了几年就能超过我。”
“他比我小一岁,你觉得他怎么样?”
谢澜之嗓音低哑,语速不急不缓,静静地看着秦姝。
秦姝忽然想起,初见阿木提的秦宝珠,猜测两人是夫妻的可能性更大。
她一颗心不断下沉,面无表情地问:“你想要我嫁给他?”
秦姝丝毫不知道委婉,把谢澜之的“用心良苦”,直接摆到明面上来。
谢澜之看着她泛红的艳丽脸庞,仿佛涂抹了一抹胭脂,勾人的紧。
然而,秦姝眼底漾着攻击性的色彩,明显是生气了。
谢澜之语气依旧冷淡,不辨情绪地说:“你医术不俗,该知道我的情况,我无法给你想要的。”
秦姝冷笑一声,坐在病床上,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姿态。
她皮笑肉不笑地问:“我想要什么?”
谢澜之久久无言,在秦姝看似勾人,却凶巴巴的美眸注视下,微微偏过头。
他泛白的嘴唇紧紧抿着,沉默许久,才有些难堪的开口。
“我身上的外伤,大部分集中在下半身,跟你结婚是在耽误你。”
一个男人承认自己不行,比打自己的脸还难受。
更是把尊严踩在地上来回摩擦。
谢澜之二十多年的人生,从未如此狼狈难堪过。
秦姝张嘴就道:“刚刚不是还有起色,就算你行,我也不一定跟你......”
她嘴边的话,突然停下来。
好吧!
一个本就重伤的人。
秦姝忽然意识到,这事对一个男人的伤害有多大,脸色快速回暖。
她低咳一声,语气笃定道:“服药一周后,你就能恢复正常。”
谢澜之竖起的耳朵动了动,挂着汗珠的眼睫眨动。
秦姝盯着他快速泛红的耳朵,眼底溢出藏不住的盈盈笑意。
“不过,你终究是伤到了根本......”
她故意停顿下来,发现谢澜之绯红的耳朵,又动了动。
秦姝忍着笑说:“痊愈后,你不可能有孩子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谢澜之本就紧蹙的眉头,更紧了几分。
秦姝摇头道:“如果只是单内伤或者外伤,还有治愈的希望,可你两者重叠,造成精原细胞衰弱,身体发生不可逆转的后遗症。”
除非谢澜之有幸能遇到天生孕体者。
否则,这辈子绝嗣无疑了。
天生孕体者,有修复精原细胞的能力。
这样的女人,千万人中难寻一二。
而且她们从外表看不出来,只能通过房事来判断。
一旦被男人沾了身子,她们就会一举得子。
得知以后不会有孩子,谢澜之明显变得沉默起来。
秦姝打量着他沉思的侧脸,话音一转:“谢澜之,有件事跟你说清楚,我来部队找你,是为了履行当初我爷爷跟你爸定下的婚约。”
“如果你不想娶我,把你治好我就回村去,而不是由你安排我接下来的人生。”
“别说我不愁嫁,就算是没人娶,我非常乐意一辈子不嫁人。”
这是秦姝的真实想法。
前世有名无实的婚姻,让她看了好大一出家庭伦理戏。
如果不是谢、秦两家的婚约,她选择单身一辈子。
“咳咳——!”
谢澜之刚要开口说话,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声。
他不顾身上扎着的针,坐起身,用力握住秦姝的手。
“我没有......咳咳......不想娶你,是怕,怕你会后悔!”
连咳带喘的声音,断断续续,带着几分偏执的急促。
“你先别说话!”
秦姝的手按在谢澜之的肺部,纤细的指尖摸索片刻,在穴位上用力揉了几下。
谢澜之的胸口快速升起一股热意。
急促的咳音,瞬间消失。
秦姝见他好转,不解地问:“我会后悔什么?”
前世,遇到一个杨云川那个恶心人的渣男,还帮着养孩子,她都忍了。
谢澜之这么好的资源股,哪怕是以后貌合神离,也是她赚了好么!
谢澜之胸膛起伏不定,淡声说:“后悔嫁给一个废人。”
不是!
这男人这么为人着想么!
她就是想要登上谢家的大船,没考虑那么多啊。
秦姝眸光微闪,倒打一耙:“你分明是在怀疑我的医术。”
“......”谢澜之心虚。
秦姝又道:“但凡你相信我的医术,就不会给我介绍其他男人。”
“......”谢澜之哑口无言。
秦姝站起身,头也不回地离开,往病房门口走去。
“家里还给你煎着药,我回去看看,你好好考虑一下。”
考虑什么?
这个婚还要不要结?
谢澜之目送秦姝离去的背影,幽邃眼底闪动着危险精光,令人发怵。
一旦结婚,秦姝就真没了回头路。
谢家的家风,婚姻里没有离婚,只有丧偶。
“一辈子没有孩子,你也愿意嫁给我?”
病房内,响起谢澜之极为认真,音调独特的询问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