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认识他们,都是雪城金九叔的手下。
男混到[叔]、[爷],女熬到[姑],在我们这行都是大辈份,不用干活,吃[上香]就够了。
[上香],指的是下面小弟的孝敬。
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,道上当面都喊一声金九叔,背后却叫他金老九。
此人名气不小,雪城七区十二县,他是道里区最大的瓢把子,也就是贼头儿!
旧社会,老荣行分五个买卖:
分别是[轮子钱]、[朋友钱]、[黑钱]、[白钱]和[高买]。
时代在发展,社会在进步,老一套的东西渐渐没落,已经不合时宜。
于是,这五个买卖开始慢慢分化再合并,直至精简到了三种:
第一种:在各种交通工具上行窃,称之为[轮活];
这里的“轮”,指的是火车、汽车以及轮渡等交通工具。
第二种:入室盗窃,叫[飞活];
这里的“飞”,指的是飞檐走壁,据说是为了纪念前辈燕子李三,也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会怎么想。
第三种:在大街上、市场及商场等地扒窃,叫[趟活];
这里的“趟”,形容人群里走一趟,好多人习惯读一声,音同“汤”,听着就像“汤活”。
以上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荣行三个买卖,也叫三种活!
[荣门六手]:[望手]、[下手]、[换手]、[接手]、[搅手]以及[擦手],说的是一条线上每个人的分工。
而像什么[摘挂]、[挑包]、[撩行李]、[镊子把]、[小刀客]……等等,指的是扒窃手法。
这些行业术语,各地叫法并不一样,但大致意思相同。
因为经常坐火车全国各地的跑,我就是干[轮活]的,擅长手法是[摘挂],因为独来独往,[荣门六手]只有我一个人。
金老九手下,做这三种活的团伙都有,不过多数都是小毛贼,高手并不多。
我知道这些人什么意思,所以没躲。
打头这人三十多岁,戴着副金丝眼镜,小白脸文质彬彬。
他身高中等,身材偏瘦,穿了件黑色短款貂皮大衣,藏蓝色西裤裤线笔挺,棉皮鞋油光锃亮。
这副形象,任谁都会以为是个大老板!
此人绰号师爷,在金老九手下[摇扇子],更是雪城道上干[趟活]里有名的[望手]。
[摇扇子],指的是出谋划策,据说他师爷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。
这些踩盘子的[望手],不是谁都能干的,必须从小就在街上厮混,耳清目明,对各类人群都了如指掌。
师爷名气不小,但真有谋略还是装逼,我就不清楚了。
不过,道上老油条绝对是真的,他十几岁就在雪城道上混了,就连一些反扒便衣,在他眼里都是新人。
此时他一脸的笑,嘴里呼呼冒着白气,透着热络:“小武,回来了,九叔请你喝酒!”
我往前走着,呵呵笑道:“喝顿酒而已,怎敢劳师爷大驾?”
他打了个哈哈,“走吧,天鹅饭店,酒都烫好了……”
不等我说话,他旁边那个女人上前一步,扬了扬白皙的尖下巴,脆声道:“都说你手艺不错,我怎么不知道?”
师爷脸一板,歪着头呵斥起来:“燕子,说啥呢?”
她不认识我,我却知道她。
女人年约二十七八岁,绰号金腰燕,雪城道上有名的女贼。
她干的是[趟活],擅长[隔山掏宝]。
所谓[隔山掏宝],意思是隔着柜台探囊取物,无论是名表还是黄金首饰,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手。
话虽说的容易,但也要看周边环境,客流以及营业员状态。
不是万无一失,轻易不会出手。
她这个买卖,放在过去就叫[高买],不是一般小毛贼能比得了的!
我走到了她面前,夸张地吸了吸鼻子,“好香……”
金腰燕穿了件白色带银狐领的羊绒大衣,不知道是不是冻的,俏脸白里透红,一双杏眼还挺好看。
她恼怒地瞪着眼睛。
我叹口气说:“你是对的,哪能谁说啥都信,我就是个修表师傅……酒就算了,代我谢过九叔,告辞!”
最后这句话,是对师爷说的。
说话间,我拱了拱手,迈步就走。
金腰燕怒喝:“你给我站住!”
我呵呵一笑,也不回头。
其实就在刚才拱手间,我能把她五颗大衣扣都解开,就算冬天穿得多,只要想,胸罩我都能解下来!
还是那句话,不到万不得已,不能显出身份。
就像师爷和金老九他们,都以为我早就不再碰道上的买卖,所以对我现在的状态是摸不清,更看不透。
她金腰燕看不看得起,又能怎样?
身后响起师爷的声音:“小武,天鹅饭店818,咱们不见不散!”
奇怪,已经这么不给面子了,他怎么还如此笃定我能去?
我扬了下手,快步下了地下通道,往出站口走去。
今年五月中旬,师爷找到了我,说要找我干个活,一万块钱,摘下一个人脖子上的钥匙,复刻下来后,再将钥匙还回去。
法不轻传,技不贱卖!
这事儿疑点太多,我不置可否。
也不是小孩子,什么人会把钥匙挂在脖子上?
再说了,他们那些人什么锁打不开,还用的着钥匙?
说的越简单就越危险,不然凭什么给我一万?
还有一点很重要,雪城[摘挂]的可不止我一个,不说道上那几位赫赫有名的老贼,他金老九就是其中高手!
可他自己为什么不出手,反而拿钱找个外人?
当然了,也有一种可能,这几年他专心[练崽],身份越高,也越惜命,轻易不肯再出手。
所谓[练崽],就是把城里一些聋哑人和未成年的流浪儿豢养起来,并加以训练,唆使他们去偷东西。
金老九坐享其成。
这些小家伙即便被抓,警察也不好处理,只能放走或送去收容。
不过,没多久,他们还会跑出来重操旧业!
自己半年没回雪城了,没想到刚下车就能遇到他们,不知道是哪个环节露了行踪……
出了火车站,打了辆出租车。
十分钟后,我在市第二医院门口下了车,进了住院处又从后门出去,顺着淮河路步行往西。
二十分钟后,来到宣化街一个老旧小区。
四下观察确认没有尾巴,才进了路边一家仓买。
所谓仓买,其实就是过去的小卖部,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雪城的这些小卖部、食杂店、便利店和小型超市都改名叫了仓买。
我一直怀疑这个名字,是不是在仓库里买东西的意思,这样显得货品多?价格便宜?
“呦,是你呀!一晃半年多没看见了,嘎哈去了?”白白胖胖的老板娘十分热情。
我笑了笑,“出了个远门,大姐,能不能帮我找个纸箱……”
很快,纸箱里装满了火腿肠、午餐肉、面包、饼干、榨菜和黄桃罐头。
我来到了小区最后面一栋楼的楼头,把纸箱子放在雪地上。
蹲下掀开暖气管道的木头井盖,朝里喊:
“青青?小毅?”
小说《我做扒手那些年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
按理说我常年天南海北的走,最不怕的就是坐车,可这条路实在是太破了,大客车即使龟速行驶,晃的我也是头昏脑涨。
再加上车里还有两个老爷子对着抽旱烟,老遭罪了!
寒风直往脖子里钻,我立起军大衣的毛领子,跟着他走。
韩甸乡就一条细长马路,路两边各种小买卖,食杂店、花圈店、馒头铺、五金店、种子化肥……卖什么的都有。
“亮子,挺长时间没回来了吧?”一个大婶从馒头店出来,看见他还挺热情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这货叫唐亮,或者中间还有个字?
唐什么亮?
太冷了,我懒得问。
他抄着袖喊:“嗯呐,王婶儿,你家啥时候杀猪?”
“腊八!快了,再有半个月来家吃肉!”
“好嘞!”
本来我以为他既然身在贼道,在乡里肯定人厌狗烦,万万没想到,这货人缘还挺好。
想法还没落地,现实又开始“啪啪”打我脸。
两个年轻女孩儿从我俩身旁走过。
这货吹起了口哨。
其中一个梳着两条大辫子,穿着小碎花棉袄的女孩儿,朝地狠狠啐了一口。
“呸!”
明显针对的不是我。
另一个骂:“臭流氓!”
大辫子说:“又挨揍了?该!”
“……”
两个女孩儿骂骂咧咧走远了。
我有些奇怪,这大脑袋难道做过采花贼?
一家食杂店出来个老娘们,手里端着满满一盆水,用力泼了过来。
呼——
热气升腾。
幸好我俩手脚麻利,连忙跳开,这货刚要张嘴,人家已经进去了。
我愣眉愣眼地瞅他,人家毫不在意。
路边几个顽童在抽冰嘎,看的我都想过去抽几下。
远远过来一辆牛车,车把式是个白胡子老汉。
“刘爷,你回去不?”唐大脑袋朝他喊。
老汉扬了扬手里的柳条儿,“回去,上来吧!”
我说:“没几步远,还坐啥车呀?”
他咔吧着小眼睛,“远着呢,不坐车你还想腿着走?”
我当场石化,还没到?
确实还没到,我俩缩着脖子盘着腿,牛车很快拐上了一条小土路,开始往西南方向走。
半个小时后,来到了一个小村落,唐大脑袋说这儿就是他老家,前三家子村。
村子不大,多数都是红砖房,混杂着一些土坯房。
往远看,莽莽雪原,一马平川望不到头。
“刘爷,”他拉着我跳下了车,“晚上过来喝两口!”
“等你家那老叽霸灯死的,我就过去喝酒!”老汉骂了一句,驾着牛车走了。
唐大脑袋嘿嘿一笑,也不生气。
我用力跺着冻麻了的双脚,夏天坐牛车还行,沿途看着风景,很是悠闲,可冬天太遭罪了!
拐进一条胡同。
家家户户都是低矮的土坯墙,院子一览无遗,秸秆垛有二层小楼高。
跟着他走进第三家,连个院门都没有,满院白雪。
土坯房看着随时要塌,与左右邻居的红砖瓦房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房檐上,站着几根倔强地枯草,随着北风摇曳。
我一边往里走,一边观察着雪地,浮雪下面明显有进出的脚印……
男性,身高一米七左右,右脚有些瘸。
“到家喽!”
唐大脑袋挺开心,脚步轻快。
房门连块玻璃都没有,钉着塑料布,风吹得“哗哗”直响。
要不是看到烟囱还在冒烟,我真怀疑这样的房子是否还能住人。
拉开屋门,一股臭味儿袭来,我不禁皱眉。
“我地亲爹呀,这是又拉炕上了?”他连忙往里走,我跟着进屋。
他家是典型的东北农村平房结构,进门就是厨房,左右都是灶台,各有一口大锅。
小说《我做扒手那些年》试读结束,继续阅读请看下面!!!